長篇小說《女記者》第二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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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
今天，是林雪虹“幫教”犯人侯暉的探監日”。吃完早餐，她將要帶給幫教人員侯暉的物品準備好，即開車直奔A市三江鎮監獄。
建省成立經濟大特區的初期，隨著舉國上下紛紛“下海經商”的形勢，A市辦公司搞經營的范圍，可謂盛況浩蕩壯闊，大大小小、五花八門的公司滿地開花，到處可見掛牌公司的門庭若市，到處可見西裝革履、手提公文包的老板出出進進。有人形容：高大挺拔椰子樹上掉下一個椰果，就能砸到一個公司的老板。
林雪虹幫教對象的犯人侯暉，曾是個有良知和正義感的熱血青年，在A市“1.8”銀行搶劫案中，他協助民警制服了負隅頑抗的主犯；曾為遭受臺風襲擊的災區和貧困地區的孤寡老人慷慨解囊；主辦了不以牟利為目的、與政府教育部門合辦了“少兒書法比賽”，承辦了新聞單位主辦的“新聞知識競賽”等活動……是A市聞名遐邇的先進新聞人物。在震驚全國的汪日瓊慘遭輪奸毀容摧殘一案中，他是救助受害婦女汪日瓊發起人之一，率先援助靠姐姐賣血治病的汪日瓊，且在林雪虹的陪同下，開車一起去鄉下看望汪日瓊，給她送去了洗衣機，電飯煲等一些生活用品。日后，他還多次在節假日，邀請林雪虹和他一起去看望汪日瓊，送去慰問金和生活用品。所以，通過接觸和真誠交往，林雪虹得知，侯暉和千千萬萬闖海人一樣，有著相同或不同的人生經歷和際遇。
年輕氣盛風華正茂的侯暉，在家鄉本來有份很穩定的教師工作，但他不滿足現狀，不想在農村呆一輩子。從報紙上得知南方A省建經濟特區，他便懷著一種強烈的沖動，來到了無比向往的A市。
上帝似乎對他另眼看待，在十萬人才下海涌入A市的大潮中，他學歷并不高，相貌平平，但他卻能很快地立足腳跟，找到了自己的最佳位置。
當時，在A省條件容納不了那么多的人才情況下，絕大多數求職者找不到工作，有的擺地攤、出苦力，有的干脆打道回府。而他在上島的第二天，就在A市一家國有企業謀到了一份好工作。單位給他提供了多項良好的條件，他很滿意高興，也很滿足和珍惜。可是，在聯系業務和交際應酬中，他認識了各種各樣、真真假假的“老板”，得知他們當中的有些人，是靠倒賣批文、騙取銀行貸款、開設賭場或色情場所、經營走私物品等非法手段而發財的。
目睹“老板”們乘坐豪華轎車，租住高檔賓館，消費時一擲千金，舉手投足無不瀟灑……再看看自己這副寒酸相，一種低人一等的自卑感油然而生。突然有一天，他覺得給人打工的日子太沒勁了，做一個“大老板”的念頭，在他心底扎下了根。從此，他無心去做應該做的工作，忘記了老師諄諄教導的“不及小流，何以成大海”的哲理名言和準則，一天到晚都在想著如何做一個大老板，他構思了多種所謂的捷徑，但均未成功。
后來，他在一家事業單位任一個承包性質的部門主任，上司見他聰明能干，很器重信任他，但由于部門沒有獨立的法人資格，有很多事情做不成，他勉強維持了兩年之久，仍沒有如愿以償，于是，他離開了這家單位，決心去做一個獨立的“老總”。很快，他的這一愿望得以實現。
他順利取得省廳所屬的一家總公司開辦的“現代公共關系中心”五年的承包經營權，被任命為該中心的總經理、法人代表，他的夢想終于成真了！
侯暉入獄不久，便從監獄里向林雪虹發出了一封“懇求幫教”信，經有關部門的批準，林雪虹便正式成為犯人侯暉的“幫教”對象。從他寫給林雪虹封封懺悔的改造匯報信和幫教過程中的交流，林雪虹得知了他是怎樣一步步地走向墮落，走向犯罪的深淵……
承包一開始，侯暉就迫不及待地想給人一種氣派有實力的印象，但他沒有那么多的錢來制造這種印象。于是，他便借高利貸用來租大面積的辦公場地，購置了大批辦公設備，開設了眾多的經營部門，并招聘了幾十名職員。可是，公司的經濟效益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，正常的經濟收入，遠遠不足以支配各種開銷和償還到期的高利貸本息。于是，他就巧立了一些名目，搞了一些明知有風險的項目，并大肆進行廣告宣傳，借機收取預付款、押金、保證金、培訓費和服務費等。
大把大把的錢到手后，他沒有利用好，沒有專款專用地投入到公關事業上，沒有全面履行諾言，為交錢人辦事，而是拿著這些錢去頻繁地交際應酬，并不斷地投資制造公司有實力的假象和廣告，去還高利貸和為維護單位運轉支付各種亂七八糟的開銷。他異想天開地認為，收到的錢，即使辦不成事，但等錢生“仔”以后，退款也不晚，大不了就是經濟糾紛和債務債權而已。
豈料，他的違法經營被新聞媒介曝光，他和他的公共關系中心名聲一落千丈。此時，他并沒有懸崖勒馬，仍懷有僥幸心理再“搏”下去……
可是，由于他急于實現自己的大款夢，利用公司名義巧立名目騙取群眾錢財，其結果詐騙了別人，也詐自己，終于落入法網，被法院判了無期徒刑。這一公正的判決，猶如一聲巨響的炸雷，不僅炸醒了侯暉的發財美夢，同時也震驚了林雪虹及許多與他有過真誠交往的人們。此時，林雪虹才知道，侯暉因犯了詐騙罪，已身陷囹圄。
林雪虹來到監區長孫志的辦公室。
“林主任，您來了，辛苦了，請坐。”孫監區長見林雪虹走了進來，十分熱情，忙立起身給林雪虹倒了一杯熱茶。
“孫監區長，不客氣！我幫教的犯人侯暉，近期表現得怎樣？”林雪虹開門見山。
“林主任，侯暉近期服刑改造，表現的很好。他真誠地認罪服法，深挖犯罪思想根源，積極靠攏政府，在做好自身改造的同時，還協助管教幫教后進犯人；積極主動參加搬運、打掃監區衛生等勞動，堅持每日清晨沖洗全監區的廁所；參加無償獻血，把自己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錢捐給災區，并精益求精地做好監區十幾面墻報、黑板報的編輯、出版工作。并且，他設計的版式新穎大方，撰寫的稿件可讀性很強，既豐富了犯人的獄中生活，又表現出了監區的精神面貌，受到犯人、管教干部與領導及來賓的一致好評。多次被評為全獄改造積極分子、優秀教員。現在，他已由無期徒刑減為有期徒刑十八年。這一切，也有您幫教他的功勞啊！”孫監區長高興地說。
“孫監區長，您過獎了！侯暉能有如此飛躍的進步和表現，主要是您和管教干部費盡心思耐心教育的結果，我為此而感到由衷的欣慰和高興！”林雪虹真誠地說。
“林主任，這是我們應該做的，而您配合政府和監獄的幫教工作，很有社會意義，對侯暉觸動也很大，他能有今天的改造成果，您功不可沒啊！”孫監區長真誠地說。
侯暉見林雪虹在孫監區長的陪同下，走進了探監室，即刻滿面笑容，雙目閃出興奮的光芒。
此時身穿囚服的侯暉，與當年瀟灑神氣、春風得意的侯暉，判若兩人。他見林雪虹走進探監室，顯得十分高興，迫不及待地對林雪虹說：“林主任，您來了！您那么忙，還來看我，真的很感激您！我天天都在盼望著您來幫教我，我又有很多改造心得體會和心里話對您說。”
“林主任，你們聊吧，我還要去處理下別的事情。”孫監區長禮貌客氣地說。
“孫監區長，您去忙吧，今天我要在這里多呆些時間，與侯暉好好談談。”林雪虹緊握孫監區長的手。
“沒問題，你們談吧，我告辭了”
“侯暉，你現在的身體好嗎？”林雪虹關心地問道。
“林主任，我身體很好。告訴您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，由于我改造的突出表現，我已經由無期徒刑，減為有期徒刑十八年，這可是被判無期徒刑的最大限制減刑啊！”侯暉欣喜萬分地說。
“孫監區長都對我說了，祝賀你！”林雪虹高興地說。
“林主任，您和孫監區長和管教干部對我幫教的暖流，猶如縷縷春風溫暖了我的心，成了我努力改造重新做人的動力，使我心中的冰凍開始融化，生命煥發出生機，我非常珍惜和感激……”侯暉真誠地說。
“侯暉，你能這樣很好，這是我們都希望看到的。”林雪虹欣慰地說。
“林主任，這些日子，我愈來愈覺得我罪孽深重，我不但害了自己，也害了親人朋友和曾經無限信任我的人。同時，我也深深地體會到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句話的深刻含義，只嘆世間沒有后悔藥，假如讓我從頭來，我絕對不會那樣去做。但是，只要沒有死罪，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……”
聽到侯暉的這一番肺腑之言，林雪虹感覺到一顆懺悔的靈魂在吶喊：早知今日，何必當初？！
“侯暉，你發自內心深處的痛定思痛，很好。今后，你一定要更加努力地改造，真正做到痛改前非，重新做人，爭取繼續減刑，早日回歸社會。”林雪虹真心地鼓勵著他。
“林主任，您放心！會的，我一定會做到，決不辜負您對我的幫教之恩！所以，您今天來，我要好好地向您匯報一下思想改造的心得和體會。”侯暉一字一句地說。
“你說吧，我聽著呢。”林雪虹很耐心。
“林主任，最近以來，每當夜空的星光照進囚窗內，囚室的夜晚靜若止水，而我的心卻是難以平靜。我靜靜地躺在靠窗邊的床上，眼望著窗外一墻之隔的精彩世界，內心涌起無限的酸楚和往事的回憶。我閉目靜思，往事歷歷在目，有種撕心裂肺的感覺……”說到這里，侯暉心情無比沉重，并眼含熱淚敘述了他那“壞人”并非天性就壞、壞人也是由好人轉變成壞人的人生經歷……
他出生在湘江戰役附近的一個小村莊，那里并不貧窮落后，繁華古鎮、美麗湘江與聞名全國的京廣線均離村里不到一公里。這里土地肥沃，盛產水稻、各種蔬菜，油茶樹漫山遍野，即使是在那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，人們也不難將種植養殖一點什么，拿到集鎮或城里去賣。他的母親勤勞賢惠，父親很有經濟頭腦，既種蔬菜又飼養母豬繁殖豬出售，收入較可觀，生活本該是富裕的。但由于父親多子多福思想嚴重，生了七個孩子，其中有五個孩子體弱多病，相繼死去，欠下一大筆醫療費，家境漸變一貧如洗，房屋年久失修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，被褥草席補丁挨補丁，父母常為生活瑣事吵鬧大打出手，家中長期籠罩著一股陰沉悲哀的氣氛。
從四、五歲開始，侯暉就到山坡、水溝割豬草、砍柴，大一些了便下田插秧、收割水稻，一連幾十擔地挑水澆菜、喂豬、放牛、碾米……困苦的生活，造就了他掙扎的性格。十八歲就擔起了家庭的重擔，搞種植業、做小買賣生意、搞長途販運，做過教育、文化等工作，以維持家庭生計。但他的本質并不壞，小時候家里再窮、再被人瞧不起，他也不拿別人的一針一線，從不說謊。但貧窮刺痛著他幼小的心靈，生活重擔壓著他稚嫩的肩膀，使他從小就養成了倔強的性格，滋生了致富的志向。
剛來A市辦公司的初期，他還憑良心做了許多對社會有貢獻的公益事，受到了社會的認可和政府的嘉獎。可是，當上“老總”后，當全國各地數以萬計的公關愛好者，從媒體上聽到或看到他公司做的廣告，書信、明信片、賀卡等，雪片兒般地飄來；公司根據全國各地單位和群眾的來信來電，寄去公關簡報、活動邀請函、招生招聘簡章后，匯款單一疊一疊地有郵遞員送到公司辦公室；有的人從幾、十幾百里，甚至幾千公里以外趕到了A市，設法當面見見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大特區年輕的公關總經理……
侯暉從輝煌的曾經，回到了現實中，他心情無比悲痛地說：“可是，我的野心太大，私欲的腫瘤日益膨脹，沒有固定的基礎，就去搞龐大的場面；沒有資金，就借高利貸；還不起高利貸，就以公司的名義巧立一些項目，進行大肆地宣傳，以收取現金和匯款，卻不承諾兌現，使那些簽訂聘用或培訓合同的人們，期待期望被辜負，他們的感情被欺騙，精神經濟上遭受損失和傷害，這就注定了失敗，終使自己成為了人民的罪人……”說到此，侯暉悔恨交加，淚流滿面。
林雪虹遞給侯暉一塊紙巾，覺得心里也有些酸痛。
“林主任，如今，每當想到這些，我的心就有種被撕碎的感覺疼痛無比，我好悔恨自己過去害人害己的一意孤行。一個人的結局，往往在他開局的時候就被規定了，尤其是他自己選擇的開局。此時此刻，我才深深地感到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句話的深刻含義，沉痛的教訓，血的代價，使我真正認識到自己所作所為是多么的愚昧和卑劣。”侯暉低著頭一臉悲傷。
他沉默了一會兒，繼續說道：“剛入獄時，面對森嚴壁壘的高墻、電網、鐵門……我絕望了，覺得今生完了，想到死……要不是您和孫監區長及獄警干部，多次做我的思想工作，鼓勵我好好改造，揚起生命的風帆，我是不會有今天的……”
“挫折使人堅強，教訓使人覺醒。你這么年輕，今后的路程還很長。你要從哪里跌倒，就要從哪里爬起來，努力改造，脫胎換骨，洗心革面，重新做人，待你走出監獄大門時，社會和人民會接納你的。”林雪虹苦口婆心地說。
“林主任，我記住了，牢記！我希望您能把我的教訓和代價，寫出來給世上的人們建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‘警示牌’，以期為戒，警惕靈魂生長毒瘤，切莫以身試法，詐騙別人，炸了自己……”
“你能這樣想，是改造進步的表現，也是在對社會做貢獻，我很欣慰高興。”林雪虹誠懇地說。
“林主任，謝謝您的鼓勵！謝謝……”侯暉不停地點頭，發自內心的表示衷心感謝。
“侯暉，我這次來給你帶來了，你所需要的《黑板報創意圖典》、一套《字體與花邊》書籍，還有關于公關、廣告營銷、版式、設計、美術，字體等方面的書籍，供你結合自己犯罪經歷，創辦簡報和文學創作。我還給你配置了一副左眼二百、右眼四百度的近視鏡，你要好好學習改造，做好監獄黑板報的出刊工作。這是我量體裁衣給你買的一套衣服，這些是給你的用品和吃的，我還自費給你訂閱了一份全年的《海川日報》，供你學習改造……”雪虹將隨身帶來的一大手提包物品，一樣樣地拿出來，向侯暉交待著。
侯暉眼望這一大堆書籍和物品，手捧著嶄新的一套衣服，激動得泣不成聲：“林主任，謝謝您，太感謝您了！滴水之恩，當涌泉相報。我無法用言語表達對您的感激，大恩不言謝，待我出獄的那一天，我一定會報答您的恩情……”
“侯暉，你不要這樣說，只要你好好改造，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！那我回去了……”
“林主任，您要走了？我、我、我……”侯暉欲言又止。
侯暉，你還有事嗎？”林雪虹轉過身來望著他。
“林記者，我還有件事想麻煩您，但我是實在張不開口啊！我……”
“你說吧，只要我能辦到的。”
“我在農村的妹妹月娥，為了能看到、照顧我，現在從農村來到A市，但在求職的途中，錢包、證件被盜，她現在身無分文，沒有吃和住的地方很可憐。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林雪虹沉思了一會兒說：“你的意思我明白了，好的，我知道啦，讓你妹妹來找我吧，我會想辦法幫她找到工作，解決她吃住的問題”
“那就太感謝您了！拜托了……”侯暉雙手合十，感動得熱淚盈眶，跪地長拜不起。
探監歸來的路上，林雪虹在沉思：侯暉，風華正茂還不到三十歲，有很強的專業知識和交際能力，聰明能干又刻苦，由一個農民的兒子，成為一名企業很有希望的領導人。如果，他繼續努力，守法經營，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創業，他的未來肯定是前途無量。可是，他的野心太大，私欲的腫瘤日益膨脹，終使他蛻變成一個可恥的罪犯，人民的罪人，不但斷送了自己美好的前程，也給家庭蒙上了恥辱，給親人的心靈烙下了災難的印記。這能怪誰呢？只能怪他自己！前車之鑒，后事之師。真的希望人們能從侯暉的身上，吸取這沉痛血的教訓，以他為戒，警惕靈魂生長毒瘤，切莫以身試法。
同時，侯暉辦公司搞經營的曾經輝煌和蛻變，人生的成功與失敗，也折射出了建經濟大特區的潮起潮落和大浪淘沙。
很快，林雪虹就為侯暉的妹妹月娥，在一家湘菜館謀到了一份服務員的工作，包吃包住，解決她的燃眉之急……
